真文山青茶寫作會

〈公主復國記：亞麻少女〉

母親和公牛一夜後
恐懼破土而出
國家流進神的池子裡
小丑站上王位
王冠卻像荊棘一樣刺人
在公主額際燒出一株
逐漸凋零的鳶尾花

騎士的最後一人
將她的金色波浪織成亞麻
不小心讓血管也一起編入
流著花瓣的血
跟著一起長大
掃吧，掃吧
最好連記憶也清乾淨
別像酒館的木地板
總有巫師摔碎了預言

女孩的夢裡有龍
形狀像城堡的白牆
酒館的最後一人失手
讓面具滑落地板
碎成一朵烽火
將村莊點燃
跑吧！
和醉酒的半身人一起
在天明時跑出一對翅膀

北方的蠻族乘風而來
巨石一樣的身軀
在古老的要塞上撞出煙火
日夜燦爛
像祭司眼中的星星
在黑暗裡點亮
精靈向西方趕路
遇上東方升起的太陽

孩子被送上斷頭台
因為他的口袋裡有枚月亮
那是趕路的女孩給的
她被困在人海裡圍觀
為他
在眼角掛上一滴月光
半身人沒告訴她的
滿月在夜裡太耀眼
像闖進城的精靈一樣

橡樹的枝葉飄揚
在灰塵之間，逐漸沉澱
血在土裡乾涸
靜默是唯一語言
半身人從遊俠的口袋裡打破沉默
宣告東方這城，等著橡子發芽
等著從收穫的亞麻田裡昇起
金色的朝陽

〈公主復國記：我的願望〉

彩虹裡是否有黑色
鐵欄外還有一點燭光
等待的滋味
比老法師的故事還要漫長
半身人在夢裡探險
女孩卻像國土一樣瘦了
麥子懶得結穗
亞麻田裡長滿雜草

孩童成群跑過村莊
小酒館還像從前一樣
木門虛掩著歌聲
卻推開了一片火海
把哭聲吞盡
直到冰冷的石板醒了
牢門外的男人
眼神也像那場，火

橡樹曾經在這裡開花
承諾的豐收卻換來
木屋和石牆
鐵牢也是你們設立的
鎖住我們同胞
也關緊你們的翅膀
牛頭的王女
妳走上的是哪一條
無法回頭的旅程？

鳶尾花的露水
在清冷的早晨哭泣
迎接白日和嘈雜鬧市
和夜晚，和燈火的寧靜
守在愛人的圓桌旁
吃點蜜糖
也許母牛會銜來孩子
用牠豐沛的蜜乳
餵養一個小村莊

像個婦人一樣？
像個母親一樣。
遊俠的眼神是清明的
他的腳步從未在森林裡迷路
他的弓和箭
總能不偏不倚地達到彼端
寡言只是一種選擇
但確實讓話更貴重
牛頭的王女
妳見得到太陽。

石牆外有花香
半身人拿回他的月牙
卻停不住抱怨往後
將被一座冰山擋住陽光

〈公主復國記：玻璃瓶裡的女人〉

不是我
原諒妳的罪
也非我，召妳前來
我只是一對眼睛
注視雪地以外的世界
和妳

玻璃瓶裡的女人
還下著雪
遠古精靈的廢墟裡
傳來幽魂的聲音
陰風劃過劍稍
枯骨、眼窟裡的珍珠
奪走半身人的注意
小心呵，牛頭的王女
總有旅者迷失
在時間的五里霧中

金屬零丁地響
遊俠的眼濛上一層
化不開的水氣
陰風擦過耳尖
搭弓的箭要射向哪裡？
盔甲鏗鏘地響
緊繃的弦卻沒有目的
茫茫雪霧中有妖藍的燈火
像流離的鳶尾花辦
飄散

雪劃過女孩的臉頰
火般的刺痛
醒了一雙蒼白眼神
失去了黑瞳
死寂壓迫狂躁的迷宮
熟悉的臉部線條
隱約貼合鏡子裡的自己
耳際傳來咯咯地笑聲
小丑化成一朵跳躍不停的，火
一路燒過西方的天空

牛頭的王女呵
快來和我交換玻璃瓶
融化的精靈、枯老的臉
珍珠白的眼睛
嘶叫著的斧頭
要咬斷妳那纖細的頸項
快！
聽聽那些悶在世界另一頭的聲音

是誰迷失在時間的霧裡
誰可以在時間之外
製造漣漪

只要
一顆
小石子。

玻璃的女人清脆地
墜地
斧頭停止嘶鳴
人們說時間像洪流
沖散蠟燭般，猛烈燃燒的身軀
而曾經茫然的箭
有了仁慈的目的

古老的精靈裔
回來了
熟悉的月色眼睛
月色的髮瀑，和豎琴的口音
達納王朝的王女
我們的子嗣將在必須時
助妳一臂之力

神的水池閃爍著極光
日出後
銀白的大地
破雪而出的半身人
笑著
戰利品是珍珠白的眼睛

〈公主復國記：小丑與迷宮〉

戴上，戴上
是劃破天空的夕紅
鋒利的王冠
和摔碎的，跳舞陶瓷
你的左眼是白天
右眼是黑夜
而你必須扮演
黎明到來

食指躺在豐唇上
拉緊
為那些不可說的
化上不透風的妝
你的左臉是笑
右臉是悲傷
而你必須等待
平衡歸來

你的左手是渾沌
右手是
國王的頭骨

白色城牆死了
枯槁的龍脊
勒緊城市的咽喉
泥灰塞住人們的眼
不再需要被偽裝
達納王朝的王女
初開的鳶尾花
挺起胸膛
城門，永遠為妳而開

過於安靜的小雨
點滴，熄不了
陰慘的篝火
螢綠的膿包吃掉這城
堵塞的血管
黑貓領路
和鬼魂剎那相逢的
十字路口

兜帽底下
是誰的眼眸？
去吧，去吧
把地牢的青苔當作
可憐的眼淚
傳說唯有打敗邪惡
英雄才屬於王位
初開的鳶尾花
挺起胸膛
左手是精靈的長劍
右手是半身人的匕首

還有誰一樣
走失在謎宮中？
達納王朝的遺毒
我命令你現身
我命令你......

像黑夜的眼睛
反射月光和誰的臉
巨石一樣的身軀
曾像煙火，照亮日夜
野蠻的北方人
困進小丑種下的火

放下威脅吧
干戈不是謎底
沒有線團的冒險者
沒有羽毛
被鎖進深深的王宮

〈公主復國記：王子和公主〉

(和我同樣血肉的瞳)
在還沒見光之前
我看透黑夜
(我盡一切可能)
世界只有高牆

(企盼，深處藏著)
新鮮的與腐臭的血味
沉甸甸地
自由的鑰匙不曾轉動
(不同命運的靈魂)
只有時間的輪軸
喀啦喀啦地響
(來吧、來吧！)
一日日加深
眼底的瘋狂

小丑替我招手
最有價值的花也
將在我跟前開放
是妳
是你
(是橫亙的野蠻人)
讓黑暗的騎士鎖進
黑色的沙盒裡

時間的輪軸
喀啦喀啦地響
珍珠色的光將前方照亮
還沒告訴妳
碎了的玻璃瓶藏著
秘密的重量，注意聽
像鬼魅的風聲擦過間隙
：妳是天生的祭品

而我將因妳而完整
妳是，牛頭的王女
我最可口的蜜
(精靈的劍是牙籤
半身人像採不到蜜的蜂)
鼓譟著
因慾望而溼透的鼻息

石牆從北方而來
野蠻而美麗的家園
荒廢成礦石的墓穴
如今多霧
而迷宮將淪陷
為了北方的榮耀
和開遍的金鳶尾

〈公主復國記：沙盒的陰影終於散去〉

什麼是命運
聽不見、看不見
風沙淹沒，退去
巨輪留下唯一的痕跡
像咒語糾纏
我們都會在神的池子裡
滅頂

是誰將我的金髮編成亞麻
隱沒在黑色的沙子裡
啊啊，似乎聞到
熟悉的酒香
在肉裡血中，毒在沸騰
總有巫師摔碎了預言
在積沙的木地板上

(我來自北方
若說野蠻
就讓文明見識野蠻的力量)

是誰將迷宮高高的封起
是誰讓男孩獨自面對黑暗
時間仍然無痕地推進
人魚仍在歌唱
在血裡肉中，毒在沸騰

(那麼到底是人吃人
還是殺人
還是你所見為真的表象)

我還記得
我有個小小的願望
如果重來，我會活在
一個小小的村莊

我已不記得
陽光，風和水和月亮
如果重來，我不存在
不存在

(我的家鄉開滿
金黃的鳶尾花，曾經
迎接每日的朝陽)

精靈找回遊俠的臉孔
用他的眼神搭弓
半身人找到合身的陰影
隱去危險的氣味
為了各自的理由，出手
沙盒不曾停止滾動
不曾排除
任何一粒細微的沙
直到平衡歸來

(我等著陽光回來
如果你就是那抹黑雲
或者只是其中一枝
枯萎的花)

殺了
達納王朝的遺毒
牛頭流回神的池子裡
騎士的最後一人
卸下最後的面具，長劍突入
盛開了一朵鮮紅的鳶尾花
在王子跟前
公主胸上

陰影渲染一潭月光
照亮疑惑的眼
霧已散開
怎樣的情感都不能容得
清晰的背叛
遊俠的箭啊，盜賊的匕首
野蠻而高貴的大劍
最後的最後是時候
迎接
嶄新的時代

新王登基
少女戴上后冠，榮光來自北方

(THE END)